这个葬礼,去的时候,担心自己伤心不起来。去了之后,才发现伤心的人没有几个。
姑父,其实,我也想哭的。姑父,尽管我没有流泪,但是我真的在哭了。
是那循环不断的哀乐,让我欲哭无泪的。
是感慨于姑父真诚朴实的一生,是感触于姑父一生的宽厚慈祥。
姑父家境很好,娶了家境贫困的姑姑,对姑姑娘家付出的,足以让姑姑的娘家人,也就是我的婆家人感恩戴德。
姑父得病的那一年春节,我们恰好在武汉旅游,一听到姑父住院的消息,我老公就没有心游玩了。他上高中的时候,在姑姑家吃了三年午饭,姑父一点儿也没有嫌弃。后来他去武汉读大学,去送行的人也只有姑父。所以,老公对姑姑一家的情分,更是跟大海一样深。
对姑父的治疗,老公一直用很低调的语气夸着海口:不用担心钱的问题,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吧。
去武汉的那年春节,是奶奶去世那个春节,奶奶是十二月下旬去世的,但是十天下葬,已经是元旦过后,为了安慰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的婆婆,答应她办了奶奶的丧事后,春节带她出去散心。所以,那一年春节,我们去武汉看了梅园,去咸宁看了星星竹海,去长沙看了橘子洲头,去岳阳登了岳阳楼,回来的时候在襄樊住了一个晚上,还在旧城墙下和女儿合了一张影,女儿实实在在的,我却虚化为一个鬼影,很是诡异。
旅程回来,老公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姑父。因为我已经到了上班时间,也就没有随行。
再次看到姑父的时候,他就在病床上了。在我的错觉里,自从他病倒了之后,就再也没有下过那张床。
今年春节,我见到他的时候,他脸色苍白,声音也失了先前的浑厚。他的皮肤柔润了不少,在我感觉里,他渐渐失去原有的性别。有一次,在公交车上,正是交通堵塞,靠窗坐的一个老人,我第一感觉是男性,但是堵车之后他心情不好,就自说自话地埋怨起来,从声音判断,完全是一个女声,面部线条柔和细腻得像一个女性,穿着却是中性偏男性的衣着。就算是仔细寻找能确定性别的元素,最后也还是模棱两可。
而病床上的姑父,假如不是穿着很男人的衣服,我几乎可以确定他是中性人了。而健康时候的他,完全是一个铮铮男儿
今天,竟是去参加他的葬礼了,姑姑家,连中性化的姑父也没有了。
姑父故去,我们最关心的是姑姑的伤悲。两个人相伴了一生,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,姑姑能接受这个现实吗?
见到姑姑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,完全看不出她的伤心,好在她身体不错,好在她知识不多,没有那么多的思想。有思想的人,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幸事。所以,我宁愿喜欢姑姑这一类貌似无情貌似看透了生死的人,也不愿喜欢为一件不能挽回的事实黯然神伤的人。
外面在举行着葬礼的仪式,而我静静地陪着姑姑说话,已经准备好的安慰话一句也没有用上,而姑姑此时的关注点却在媳妇对她的喝斥上,即便是自己老伴的葬礼,也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。
倒是在婆媳关系上我给她一点建议,对外人不要说媳妇的不好,专门找媳妇好的地方放大了说,不管她做得是不是个好媳妇,都得用嘴把她夸成好媳妇。被捧出来了,她就坏不了了,要是谁都知道她不好,那她也许就索性坏下去了。而且我建议她在身体还好的时候,自己过自己的日子,不要让媳妇觉得姑父走了,你就成孩子们的累赘了,不在一起生活,矛盾自然就少,相互过得也会舒心。
姑姑觉得我说的话是不错的,也打算一个人过。她不知道怎么表达对我的感谢,非要给我一个漂亮的粗布床单,被我拒绝了,她说这次人太多了,等下次再给我。办丧事总是会得到许多白布,而且大多是撕成了小布条分发给客人,用一次就扔掉了。
姑姑问我会不会蒸馍,我说会,可就是懒得干,做饭的事儿,什么都难不倒我,就是人太懒了。她说有一种白布蒸馍当笼布最好,说着就去拿了一卷白布过来,要我带走,我说撕下两小块就可以了。正在撕布,享受当年古代美女妺喜撕帛的快感时,一个表姑身份的老婆婆进屋来了,几句话说得姑姑非要我把这一卷白布全拿走不可,在外人面前,我也就不再客气了。
葬礼过后,分配给我安慰姑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。因为大家都担心移棺的时候,姑姑会哭得死去活来。幸好,这一切都没有发生。
离别,就跟平时道别一样,姑姑送到门口,我坐进车子,隔着车窗握紧姑姑的人,跟结术语一样对姑姑说:我相信俺姑姑一定能照顾好自己,会让我们放心,也会让离开的姑父放心……